我于農歷1923年正月初七日生于上饒縣花廳中坂胡家,3歲時家父因疾不治,英年早亡,舊俗之觀念令家母孤寡生活近80年。后因生活所需,家母不得已舍我而回到廣豐縣城白蓮塘外婆家。我遂與奶奶相依為命,喪父離母使奶奶對我十分疼愛。我7歲時被送至廣豐二十四都姑母家私學堂讀私塾,9歲讀小學,15歲到廣豐縣城讀初中。
時值“七七事變”,抗戰爆發?!按蟮断蚬碜觽兊念^上砍去,全國武裝的弟兄們……”雄壯的歌聲激發了全民抗日之斗志,吹響了抗日之號角,從軍報國之心油然而生。
1942年,日軍已侵大半中國,目睹山河破碎、民不聊生,我不顧家人反對,棄筆從戎,于1942年1月考入黃埔軍校三分校18期17總隊步兵科,校址在廣豐縣七都。
當時軍校主任是沈發藻,總隊長韓德芳,大隊長黨維清,中隊長申耀庭,這些都是黃埔前輩。一個中隊有160多人,我現在能記起的同學有:江西:方賢才、葉道榮、張曾樂、張名勛、胡曦、譚森;福建:陳龍、紀登斯、林英杰、陳吳春;廣東:劉銘清,紀學達、李煥星;浙江:許元慶、鄧錦堂、應廣明;湖南:王大甲;江蘇:顧孝田等。
入校3個月后(1942年4月),日軍侵至浙贛線,直奔廣豐,并封鎖所有主干道阻止軍校師生轉移。危急之中,總部毅然決策將校址遷至江西瑞金。隨即率全體師生2000余人繞道徒步撤離,先從廣豐七都翻至福建浦城,再經建甌、南平、沙縣、永安等十余縣市,歷時兩個多月,行程約1500華里,最終到達江西瑞金。
我們進入福建境內不久,日本人就打到了廣豐,先是用飛機在縣城里狂轟亂炸,接著部隊跟進全城搜索。當日本人得知我們的行走路線后,隨即出動多架飛機全程追蹤,稍有風吹草動就扔下炸彈,所以我們只能夜間行進,白天就躲進山洞或樹林避險。我們經常能看見日機在低空飛去飛回,也看到一些無辜百姓死于日機的炮彈之下。如果碰上連日下雨或者其他特殊情況,我們就停止行進。正常時一個晚上要行程100多華里,有時為了趕時間,一夜得行走一百三十多華里。
起初一段時間,我們只管行軍、吃飯、睡覺,以為我們每天吃的、用的都來源于部隊的事先準備。到了福建永安才知道我們一路下來的吃、穿、用基本都來自沿途百姓的無私奉獻,因為部隊沒有辦法回避日機為我們這些學生軍提供物資。有天晚飯,我們看到地上擺放著幾大木桶大塊肉,非常高興,正準備大飽口福時,隊長的一席話讓我們食欲全無。他說:“戰爭年月,土地荒蕪,百姓的日子也不好過。今天永安百姓把這么多平日里他們自己都難得一碰的大塊豬肉送進我們這些素不相識的師生嘴里,說明他們愛國。百姓是樸實的,他們不會寫文章為我們歌功頌德,不會講大道理,也不知道什么是國家大事,但他們的行為清清楚楚地表明對我們的無限敬重和期望。他們是從骨子里愛著自己的家園”。由此我們對沿途百姓由衷敬佩。中國只要有這些百姓在,民族就一定不會亡,日本人一定呆不長。我們暗自發誓,學好本領,驅逐日寇,報答百姓的大肉之恩。
我們當中很少有為了升官發財而來軍校的。我有個同學父親是省參議員,少將軍銜。有人曾問他畢業后是否回到父親身邊升官發財。他說:“我家不缺錢,我家也不缺官,如果為了這些,我完全可以從政而不從軍”。后來他進了軍統,抗戰結束前就殉了國。說到軍統,大家都不陌生,但是真正了解軍統特工的人不是太多。軍統特工欠下了人民的血債是勿庸置疑的,但在抗戰時期,他們更熱衷于殺鬼子。軍統特工本事很高,殺人招數也很絕,一旦被他們盯上很難逃脫。即便在日戰區,他們照樣可以執行并完成任務。日本人對大隊人馬的中國軍隊倒不怎么在意,這些來無影去無蹤的特工們讓他們傷透了腦筋,一點辦法都沒有。而那些被淪為漢奸的中國人更是談之色變,惶惶不可終日。
到達瑞金之后,我們很快就投入緊張的學習和各項訓練之中,學科中除必修的軍事科目外,還兼修語、數、英、理等文化科。這些并不難,可實地演練就沒那么簡單。每項科目的演練都讓人心驚肉跳。如果你怕高,不敢在高處行走,教官會拿塊木板擱在十幾米高的半空中命你來回走;如果你怕的東西很多,什么都怕,教官們最終會讓你什么都不怕。演練課程中,記憶深刻的是拼刺刀演練。教官赤手空拳站在場內,叫四個新學員手持真刀真槍分別從不同角度刺向他,還說誰若能刺中他可得大肉一碗,但幾乎沒人有這口福。
我們到校不久,有位姓鄧的將軍來為全體師生作抗日宣傳講話?!啊哲娗秩A五年了,我們國家沒有亡,我們的民族是不可戰勝的。但你們應該明白你們肩負的使命,深知百姓的期待,在戰場上我們軍人每向后退一步隨即就會有大片土地淪為人間地獄,就會有無數冤魂走向幽幽黃泉路……”。鄧將軍從盧溝橋事變講到南京大屠殺,從淞滬會戰講到印緬遠征,句句感人肺腑,字字催人淚下……
兩年多的軍校生活,我學到了很多外面不能學到的東西,見過了許多動人場面,聽過了多次諸如此類的生動講話,同時也養成了很好的工作和生活習慣,我不抽煙、不喝酒、不沾牌、不貪財。軍校生活也磨煉了我的意志和耐力,也正因為此,我對后來的是是非非、坎坎坷坷都能淡然面對。我今年92歲高齡,雖耳聾目花,行動不便,但我心態很好,樂于助人。如今我別無他求,只愿在有生之年盡最大努力為黃埔歷史及抗戰史提供更多更詳實的依據,多多宣傳黨的英明政策以及各級領導的優良作風,為臺灣的回歸、祖國的統一盡一份微薄之力,以告慰先烈們的在天之靈,并聊表對政府的感激之心。
黃埔十八期 胡育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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